我是被冻醒的。
睫毛上结着细碎的冰晶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得极慢。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盖在身上的毯子散发着羊毛和煤烟混合的怪味。
窗外传来马车铃铛声还有人用生硬的德语喊着什么这声音刺破浓雾像冰锥扎进太阳穴——等等德语? 我猛地坐起身毯子滑落露出半截胳膊皮肤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环顾四周低矮的房间里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墙角堆着半人高的书籍书脊上的烫金字母大多模糊却有几个单词像烙铁般烫进眼里:《黑格尔法哲学批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墙上的铜制挂历停留在1847年11月。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图书馆查资料为了写那篇关于《共产党宣言》创作背景的论文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文献突然眼前一黑。
怎么一睁眼就从21世纪的暖气房掉进了这看起来像十九世纪贫民窟的地方? “醒了?” 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打在脸上。
门口站着个高瘦的男人深棕色大衣上落满了雪鼻梁上架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鹰隼。
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散出黑面包的焦香。
“感觉怎么样?昨天在街角发现你时你倒在雪地里像块冻僵的石头。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普鲁士口音的德语算不上流利“我叫卡尔·马克思这里是布鲁塞尔。
” 血液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眼前这人……是马克思?那个在历史课本里被印成黑白照片留着大胡子的革命导师?可眼前的他不过三十岁上下胡子还没浓密到遮住下巴只是眼下的青黑暴露了他常年熬夜的习惯。
马克思把油纸包放在桌上倒了杯浑浊的水推过来:“你昏迷时一直说中文是从清国来的?” 我接过水杯的手在发抖水温透过粗糙的陶杯传来却暖不了指尖的冰凉。
1847年的布鲁塞尔清国……这时候鸦片战争刚过去七年洋务运动还没影子中国人能出现在欧洲的要么是广东十三行的商人要么是像容闳那样的留洋学生可我这一身现代夹克和牛仔裤在他眼里恐怕和怪物没两样。
“我……”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德语听起来不那么蹩脚“我叫林砚是……是来欧洲求学的。
”这个借口在脑子里转了千百遍总算没让自己露馅。
马克思挑了挑眉没追问下去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面包:“先吃点东西。
这里简陋只能委屈你了。
”他转身走向书桌那里摊着几张稿纸上面写满了潦草的字迹墨水渍晕染开来像片不断扩散的乌云。
我啃着黑面包干硬的碎屑剌得喉咙生疼却不敢放慢速度。
饥饿感像潮水般涌来逼着我狼吞虎咽。
余光瞥见马克思正低头写着什么鹅毛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窗外风雪的呼啸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您在写什么?”我忍不住问。
马克思头也没抬:“在修改《哲学的贫困》回应蒲鲁东的《贫困的哲学》。
”他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你对政治经济学感兴趣?” 心脏狂跳起来。
1847年《哲学的贫困》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形成时期的重要着作!我放下面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我读过一些亚当·斯密和李嘉图的书但总觉得他们的理论里少了些什么。
” 这不是撒谎。
我的专业是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些古典经济学家的着作曾是必修课。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能和马克思本人讨论这些。
马克思终于停下笔转过身时眼镜滑到了鼻尖他用手指推上去的动作带着种不经意的专注:“少了什么?” “少了对人的关注。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现代很可能露馅。
但马克思的眼睛亮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找到了同类:“继续说。
” “亚当·斯密说劳动创造价值可他没说清楚为什么创造价值的工人却活得像牲口。
”我握紧拳头那些在书本里看过无数次的文字突然有了重量“工厂主们用机器榨干工人的血汗把妇女儿童扔进矿坑他们把这叫做‘自由竞争’可这自由只属于少数人。
” 马克思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见过?” 我猛地想起那些纪录片里的画面:19世纪英国纺织厂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童工曼彻斯特贫民窟里流淌的污水还有那些因为工伤被工厂主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工人……这些画面和眼前的风雪、桌上的手稿重叠在一起突然有了血淋淋的真实感。
“我……我在书上见过。
”我艰难地说。
马克思松开手转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窗外的雪光透过破旧的窗棂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冷白的轮廓。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你说得对。
政治经济学不能只谈数字和利润它首先要谈人谈那些被资本踩在脚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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