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的闷响由远及近在青石板路上碾出低沉的回音像一声声叩问最终在破庙残破的院墙外停下。
晨雾如薄纱般浮在半空湿意沁入衣领带着泥土与朽木的气息。
一名穿着短褐的汉子快步入院草鞋踏过碎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对立在廊下的林昭然低声禀报:“主上东西已按计划启程送往皇史宬了。
” 林昭然点了点头指尖轻触廊柱木纹粗糙沁着夜露的凉意。
她目光却穿透了眼前薄薄的晨雾望向皇城的方向——那里宫墙森然琉璃瓦在微光中泛着冷青色的光。
那里面不仅有她半生挣扎的仇恨更有她赌上一切的未来。
灰墨《明堂策》那部耗尽了无数人心血的前朝遗录一旦被正式封入皇史宬的铜柜铁匣便如龙入深渊再难寻觅。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皇权对于历史的掌控力。
史官有录一笔一画皆要存档;内侍有档出入库藏皆有勘合;甚至连造纸的纸脉都会留下那个时代的独特痕迹。
想要彻底销毁一段历史无异于痴人说梦。
你烧得掉书却烧不掉看过书的人心;你抹得去文字却抹不掉因文字而生的记忆。
既然无法销毁那就让它以另一种方式“活”下去。
“守拙。
”她轻唤一声声音如风掠过枯叶。
侍立在旁的守拙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块沉重的青砖。
砖身冰凉棱角分明沉甸甸地压在掌心仿佛承载着一段被掩埋的岁月。
这砖取自前朝典礼所用的祭坛是她们手中最后一块“典砖”。
砖面平整却没有任何文字。
林昭然接过火钳从一旁小小的炭炉中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
炭火在晨光中泛着橙红的光热浪扑面灼得她眉心微烫。
她没有在砖上书写任何字只是将炽热的炭火稳稳地、缓慢地在砖面正中划过。
“滋啦”一声轻响青烟升腾带着一股焦灼的气息像皮肉烧焦的腥味又似纸页焚尽的苦涩。
砖面上留下了一道细长而深刻的焦黑灼痕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又像一声无声的呐喊。
“此为‘空砖藏问’。
”她将火钳放回炉中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送去给程知微告诉他史可删文不可删空。
为后世留一道空白便是留一个永远的‘为何’。
” 守拙重重点头接过那块尚有余温的“空砖”触手仍带余热仿佛还存着火的意志。
他小心翼翼地用粗布包好布纹摩擦砖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转身隐入晨雾之中身影渐淡如同沉入时间之海。
风更大了些吹得破庙檐角悬挂的残破帷幔猎猎作响麻布撕裂的边缘在风中翻飞像一面沉默的战旗仿佛在为这场豪赌呐喊助威。
程知微的车马混在押送前朝遗录的队伍中不疾不徐地朝着皇史宬行进。
他的心跳得像战鼓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手心冒汗湿漉漉地贴着袖口的粗麻布。
他负责押送的正是装有那部灰墨《明堂策》的箱子而怀中那块被粗布包裹的“空砖”正烙铁般烫着他的胸膛——不仅是温度更是重量。
(**新增细节**:就在出发前夜守拙曾悄然递来一卷薄纸压在“空砖”之下低声道:“主上说火种不可只存一处。
”程知微当时未言只将纸卷贴身藏好此刻袖中那叠薄纸正随着心跳微微起伏。
) 车队行至西市喧闹声扑面而来市井的叫卖、孩童的嬉笑、铁匠铺的锤打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程知微掀开车帘一角看到一番让他心头剧震的景象。
许多衣衫朴素的百姓正围在一面巨大的照壁前。
地面砖石被清水浸润墨黑反光有人正用竹枝蘸水书写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如刀。
水迹干得很快刚写完的“民为邦本”四字便已淡去但周围的百姓却人手一片竹简或是一小块木板飞快地将地上的字抄录下来竹笔划过竹片发出“沙沙”声像春蚕食叶。
他听见旁边有人在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快抄这是先生们的‘默讲’讲的是民生之本。
” “是啊朝廷不让说先生们便写在地上水干字消不留罪证。
我们抄下来带回家给孩子们看这叫‘存问入简’。
” 程知微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喉头发紧。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行的意义早已超越了护送一份档案。
他不是在送档而是在传火。
这些素不相识的百姓这些以最原始方式对抗遗忘的普通人与他和林昭然正做着同样的事。
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在他胸中激荡像潮水般涌起几乎要冲破胸膛。
抵达皇史宬后气氛陡然森严。
高墙矗立朱漆斑驳守卫林立铁甲在身目光如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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