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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帷第208章 连影子都开始走自己的路了

雨丝渐收时林昭然的蓑衣肩头已凝了层细珠顺着麻线滚进领窝凉得她打了个轻颤。

湿气裹着松针与泥土的气息钻入鼻腔远处山雾如灰白绸缎缓缓滑落坡地竹叶尖滴下的水珠“嗒”一声砸在石面惊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溪滩上的动静却未因雨停而止——阿福把白石子往青桐叶上一按溅起几点泥星倒将“税重何解?”四个字衬得更分明。

指尖沾着泥浆划过叶脉时那字迹微微发涩像刻进年轮里的旧伤。

扎着双髻的小桃踮脚爬上用三块溪石垒成的“公堂”竹簪上的野花垂下来扫过她攥在手里的枯芦苇——那是她硬说像惊堂木的。

芦苇杆粗糙裂开刮得掌心发痒敲下时震出一串清响在空旷溪谷里回荡如鼓。

蹲在“堂下”的阿福吸了吸鼻子发梢还滴着水:“小桃大老爷我家阿爹说今年夏税要收三成粮。

” “三成?”小桃的芦苇在石案上一敲叶面上的水珠蹦起来有一滴飞溅到她眉心凉得她眨了眨眼“那你阿爹交完粮能吃得上糠饼么?” “吃不上。

”阿福的脚趾在泥里抠出个小坑湿泥从趾缝间挤出带着腐叶微腥“阿娘说要去后山挖蕨根可去年这时候张婶家的娃就是吃了毒蕨根……” “肃静!”小桃的芦苇杆晃得更快忽然顿住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收税的大人们可曾饿过?” 围观的几个孩子“哄”地笑开笑声撞在岩壁上又弹回来像是山谷自己也在发笑。

蹲在溪石后的周嫂却红了眼眶指节捏得发白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膝头粗布沙沙作响。

她怀里的巧巧挣着要下地布衫下摆沾了泥也不管跌跌撞撞跑过去拽小桃的衣角:“大老爷我阿娘说要集粮!她说要是收税的官儿来就让他们在村口的破庙睡一夜吃我们的粗粝饭听我们问‘你饿过么’!” 林昭然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进皮肉的刺痛让她清醒了一瞬。

巧巧的声音稚嫩却坚定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

林昭然望着她沾泥的小手忽然觉得那声音正一点点剥开什么——就像春蚕咬破茧衣窸窣有声。

她心头一震:**“旧壳裂了。

”** 程知微曾在信中这样写道。

山风卷着湿松针的气息掠过她鼻尖她望着周嫂们自发搬来的陶瓮——那是各家凑的糙米在暮色里泛着暖黄的光米粒间的缝隙透出温润的呼吸感仿佛整座村落正轻轻吐纳。

竹哨声穿透山雾时林昭然正用桑皮纸记下周嫂报来的“问粮仓”规矩。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墨迹未干已被夜露洇出毛边。

她抬头见程知微的信鸽扑棱着落在竹篱笆上翅膀还在滴水腿上的竹筒裹着油布。

她取下竹筒旋开盖子——一股混合着尘土与驿站马厩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马粪味和皮革晒透后的焦香。

随即是一缕熟悉的墨香浮出如旧友低语。

展开纸卷字迹已被汗水晕开些许仿佛急着要从纸上跳出来。

“今晨过武州见诏书传至。

”——那墨痕边缘微微晕染像一颗急于倾诉的心在颤抖“那刺史没像从前那样敲锣打鼓宣旨倒搬了条长凳坐村口喊来十个乡老:‘这令说要修河防你们说是该征青壮还是该拨官银?’” 林昭然的拇指摩挲过“拨官银”三个字纸面粗糙的纤维擦过指腹像触到了南荒冬日冻裂的土地。

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在《南荒童问录》里写的“官银何用?”——当时不过是孩童的胡问如今竟成了边州官民的议题。

纸页背面还画着个歪扭的老吏正挠着灰白的胡须笑:“小程大人不是我要改规矩是皇上新下的《求问诏》里写着‘令出须明民可参议’这白纸黑字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先生!” 柳明漪的绣娘来得比往常急竹篮里的靛蓝布帛还带着江南的潮气掀开盖布时冷冽的草木染料味扑鼻而来。

林昭然刚掀开盖布便被刺得眯起眼——那匹“答纹布”上银丝绣的“税当轻法当公官当省”在暮色里亮得扎眼连竹篮的篾纹都在布上投下影子倒像那些字正从布帛里往外挣。

指尖轻抚过丝线寒凉如秋水却又隐隐透出织机昼夜不息的余温。

“苏州织造要禁这布被百姓堵在府门口。

”绣娘的声音发颤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绣线泛着靛青的湿痕“有个老秀才举着诏书喊:‘皇上许民问难道不许民答?’织造大人的官靴都被踩掉了一只。

”她顿了顿从篮底摸出片焦黑的丝帛“还有更奇的——昨日夜里弹劾柳娘子的御史家着火了。

救火的人从残垣里扒出半幅熏黑的纱帘上面隐约看得出‘答’字的一捺一钩像是有人用炭条特意描过。

坊间传言是哪家绣坊连夜派人潜入趁乱补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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