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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帷第155章 灯灭了火还在烧

船身轻晃间林昭然的指尖还停在刻版的“可”字上。

七日水程在脚底板磨出薄茧岭南的风裹着咸湿的潮气钻进船篷她望着舱外渐窄的水道——两岸青竹如褪色的墨线一丛丛稀疏倒伏偶见几处泥墙草屋檐下连块“学童启蒙”的木牌都没有。

官设驿站的青旗早没了踪影倒是每隔半里能瞅见一块新立的木碑朱笔写着“禁讲令”三个大字墨迹未干正顺着碑身往下淌像在淌血。

那红墨滴落时发出极细微的“嗒”声混进水流拍岸的节奏里仿佛大地也在低语。

“先生。

”柳明漪不知何时凑过来竹篾斗笠压得低低的声音细得像游丝“昨日夜泊时我潜去前村问讯。

这岭南道刺史赵元度的亲信把着驿站连茶棚里的说书人都得背《礼经》才能开张。

有个老夫子在晒谷场念了句‘有教无类’当场被拿了听说……”她顿了顿指尖绞着腰间的蓝布帕子帕角绣的并蒂莲被搓成了团“听说被打断了右手。

”她说完手微微发抖一股冷风从船缝钻入吹得她颈后汗毛直立像是刑杖已落在皮肉之上。

林昭然的指节在刻版上轻轻叩了两下木纹震颤传来微麻的触感。

船底触到暗礁的闷响里她想起七日前河岸上那百盏灯笼——孙伯教孩子们裹的药丸原是用烧过的旧书纸研的墨灰扑扑的可遇火就显了字。

那是孙伯早年跟西域商旅学的法子:用明矾水写字纸看不出来一点火星就能让字迹焦黑浮现。

如今想来那火光跃起时带着一丝硫磺与纸灰混合的呛味像某种秘语在夜里苏醒。

此刻舱角还堆着半筐灯笼残片灰烬里“明”字的焦痕像星星的骸骨。

她蹲下身拾了片最完整的放在掌心轻轻碾——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夹杂着金线烧剩的细砂温热尚存仿佛余火仍在血脉中游走。

“阿昭?”柳明漪见她半天没应声伸手碰了碰她的衣袖。

那指尖微凉带着炭炉艾草燃烧后的微苦气息。

林昭然这才抬头眼底有星子似的光:“去取砚台。

” 砚台是程知微走前塞给她的歙石材质墨池里还留着他前日抄《劝学》时的残墨。

她把焦灰倒进砚台混着残墨研开深褐的墨汁里浮着几点金砂——是灯笼绢布上的金线烧剩的。

研磨时石臼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又像远风穿林。

船窗透进的日光落下来墨汁泛着暗金像被揉碎的黎明。

“扶我到窗边。

”她扶着柳明漪的胳膊起身船舷的木缝里漏进风掀起她的青衫下摆露出里面裹着的素色中衣——女扮男装的布带系得松了勒出一道红痕隐隐作痛像旧伤在提醒她未曾逃脱的身份。

柳明漪慌忙去按她的手:“先生这窗是松木的墨写上去……” “写。

”林昭然截断她的话笔尖蘸饱了墨在船窗上落下第一笔“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墨汁渗进木纹里深褐的字像从木头里长出来的边缘微微晕染如同血脉蔓延。

第二笔“在亲民”时船忽然颠了一下笔尖抖了抖却恰好把“亲”字的竖钩写成了欲飞的雁尾。

那一瞬墨滴坠落砸在舱板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花像一声无声的呐喊。

最后“在止于至善”六个字写完整扇窗都被墨色浸透日光穿过来字影投在舱板上像块会呼吸的碑。

“这墨里有孩子们的灯灰。

”林昭然摸着窗上的字指尖被木刺扎得生疼“他们烧了灯笼字却活在墨里。

赵元度禁得了嘴禁得了笔禁不了……”她望着舱外掠过的“禁讲令”碑笑了“禁不了字在风里跑。

” 船窗上的墨字尚未干透日光穿过投下一道流动的碑影。

千里之外一道同样的墨痕正躺在御史台的密报上。

沈砚之的手指停在“船窗题字”四字之间仿佛触到了那尚未冷却的灰烬。

案头的龙脑香烧到第三柱幕僚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赵刺史已命各驿严查凡有讲学者杖二十首犯流放——” “退下。

”沈砚之翻密报的手顿住目光停在“船窗题字”那行小字上。

他记得三年前在国子监初见林昭然那女子站在杏树下捧着本《学记》眼里亮得像要烧起来。

如今她被流放反而成了块烧不化的炭越压越烫。

“大人?”幕僚小心翼翼“可要加派巡防营?” 沈砚之把密报折成方胜扔进铜鹤炉。

火星子舔过“明明德”三个字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砚之你要做的是把江河引到渠里不是拿石头堵。

” “火愈压烟愈高。

”他望着炉中跳动的火苗声音像冻过的玉“去把新刊的《妇学规制》拿来。

” 幕僚取来卷册沈砚之翻到“女子可习《孝经》”那页抽出象牙书签轻轻一划墨迹便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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